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染指珍珠 第44节

    ——涵秋本是沈舟颐派过来的人,涵秋看见戋戋私藏晋惕的信物,左右为难,欲禀告给沈舟颐又怕得罪了戋戋,索性选这么个居中的法门,故意将戋戋收在衣柜深处的笛子锦盒放到床头柜,等沈舟颐自己去发现。

    此时戋戋又与沈舟颐云雨半晌,这场危机才算暂时渡过。

    戋戋私下里查问沈舟颐的生辰,七月十七,俨然就在这几天了,怪不得沈舟颐误以为她送的是生辰礼。

    那枚长方形状的锦盒直令人犯愁,到何处去觅得个长条物什、重量还跟惕戋笛差不多的礼物去?且东西装在锦盒之内还不能发出太大动静,类似叮当滥响的珍珠、金银器都不行。沈舟颐摇晃过盒子,那里面是无声的。若生辰日被他发现端倪,定然新账旧账一起算。

    最终戋戋托涵秋出门买了只白玉发冠回来。她要的是上等货,时兴的样式,掂掂发冠重量正和惕戋笛差不多。便稍稍安心,仔细放进锦盒之中,防备沈舟颐什么时候再看。

    其实惕戋笛音色天籁般,吹一曲给沈舟颐当生辰礼也不错。像那些耳熟能详的曲目《广陵散》《百鸟朝凤》《有所思》她都是会吹的……只可惜“惕戋”二字有罪,出现就是罪过。沈舟颐更不喜欢笛声,她之前给他吹时效果就不是很好。

    月姬这头听说戋戋在给沈舟颐备礼物,也不甘落后地张罗起来。

    月姬年少时在秦楼楚馆过活,像瑶琴、琵琶、古琴她样样精通,跳舞亦是腰肢柔软的,哪一样都不输戋戋。只可惜上等乐器难寻,平庸的琴根本无法令她十根柔荑弹出最动人的曲子。

    七月初十这一日,邱济楚带着已经出嫁的贺若雪回门,一家子人暖融融围坐在圆桌边用膳。

    左右是闭起门来的家宴,贺老太君喜欢月姬,便没顾及什么妻妾之礼,也叫月姬上桌并排坐到戋戋旁边。戋戋见沈舟颐神色如恒,并未出言阻止,心头愈加齿冷。

    席间邱济楚拿出一柄仲尼古琴来,琴漆断纹如梅花,端是件清雅古物。拨动琴弦,如水涧青石乱撞,韵律叮咚,听之令人心旷神怡。木色淡处刻有“大圣遗音”四个蜗星大篆,竟是盛世大唐的那柄传世古琴。

    众人皆吃惊,邱济楚解释说这琴并非真品,只是他往兰陵走船时收来的高仿赝品。他原想博新婚妻子一笑,不料若雪不熟音律,根本难以弹奏,今日只得拿出来献与老太君。

    贺老太君慈祥道:“我老了,要这等好琴作甚,你们少年人谁喜欢谁就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此言甫出,戋戋与月姬的目光同时聚在那柄古琴上。饶是赝品,也绝对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物。两人都想在沈舟颐的生辰宴上献奏一曲,都在寻觅好琴。

    若在从前,再珍贵再稀奇的好物都尽归戋戋。

    可现在不同,她已嫁作人.妇,又失去老太君的庇护。大圣遗音给谁,还得看沈舟颐的意思。

    月姬委屈又脆弱,满怀希望地对沈舟颐暗送秋波。戋戋默默夹菜,不屑和月姬这婢子争宠,更不屑和她争沈舟颐。

    饭桌一时有些死寂。

    遥记得上次饭桌像这般死寂时,还是吴暖笙让沈舟颐娶戋戋、沈舟颐摇头拒绝、戋戋也表示只把沈舟颐当哥哥那回。现在思来恍如隔世,她变成了他的妻,还要每日和妾室勾心斗角。

    戋戋后悔,当初就不应该把月姬接入贺府,着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她把月姬弄进府,本来指望沈舟颐能对她松懈些的,然一切都不如人意。

    沈舟颐斟口酒:“戋戋想要吗?想要就叫济楚给你好了。”

    他语气淡淡,没感受到此刻的尴尬气氛,仿佛只在闲谈一件太过平常太无关紧要的事。

    月姬听他如此说,花容失色,一截指甲差点掐断。

    戋戋刚要点头,月姬忽然无病呻.吟地啊了声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惑然朝月姬望去,她脸色憋红,泪水悬在眼眶子中连连打转,道:“夫人,您不是已经有支碧绿色的宝物玉笛了吗?为何还,还……”

    弱美人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。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沈舟颐更是沾了点锋利地剜向戋戋。

    月姬骤然提起笛子的事,戋戋恨不得上前把她撕碎——应是最近卫氏来得略勤,月姬来给戋戋请安时偷瞥见了那笛子。戋戋是费尽多大劲儿才把笛子的事瞒过去,就这么被月姬轻飘飘地在沈舟颐面前抖落开来了。

    三夫人这时幸灾乐祸道:“好像老太君确实赏过若冰一只好笛,还是前几年前的事,后来流入了魏王府……”

    贺老太君晦暗着脸不语。

    沈舟颐也知道那只笛子,戋戋曾和晋惕要好过,两人做定情信物来着。却不知为何,她到现在还留着。

    晋惕这个名字,对贺家来说就是敏感的禁忌。

    贺二爷因晋惕而死,沈舟颐和晋惕也是你死我活的情敌。

    当年的戋戋固然有权利在沈晋之间选择,但现在她名讳冠以“沈贺氏”,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捆紧,谈论任何其他男人都是红杏出墙不可饶恕的罪孽。

    月姬还在掩面哭啼,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哽咽声,惹得寂静的饭桌漂浮着浮躁之气。

    “夫君……”

    她没在贺家这种正经人家呆过,以为像在勾栏般,哭一哭就能博得男人的怜惜。

    事实上,平时也确实能。

    但现在她算撞刀口上了。

    月姬连叫沈舟颐不停,沈舟颐不作一声,直直将酒杯摔碎在她脚下,碎瓷四溅。月姬惊呼,登时激得站起来,不敢再哭。

    沈舟颐泠泠起身便走,老太君、三夫人等人也各自哗然,但沈舟颐现在是支撑全家的顶梁柱,他即便要这般放肆旁人也没办法。

    戋戋郁然心惊,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藏起来。但惕戋笛的事暴露出去,她焉能从他手中幸免?心乱如麻之下,狠一狠心,强迫自己也追随沈舟颐而去。

    出门,见斯人并未走太远,就在凉园小湖上的六角凉亭中,好整以暇地等着她。

    “我近来脾气确实比以前浮躁不少,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他说,“不过,你和晋惕的那破烂笛子,竟然还留着?”

    六角亭本清凉,这质问却像在烈日下严刑拷打一般。

    “没,没特意留着。”

    戋戋揪着心,听沈舟颐这说话的口吻,似乎并不知道惕戋笛是近来卫氏带给她的,也不知道那日锦盒中的物什就是惕戋笛。

    “就,就堆在库房里,像垃圾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戋戋好怕他这么问。

    她如履薄冰地走过去,双手战战兢兢搂住靠在凉亭朱漆柱旁的他,试图挽回他的信任。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然沈舟颐却沉沉拿掉她的手臂,反过来将她拽住,“走,和我回屋,把那孽物指出来给我看。”

    戋戋踉踉跄跄,几乎是被强行劫回去的。

    沈舟颐径直带她来到桃幺院的小库房,让她从杂乱的垃圾里翻出惕戋笛。戋戋慢吞吞寻找半晌,心中清楚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。她方才对他说的谎言不攻自破。

    沈舟颐呵呵。

    转到卧房,他让她接着找。

    戋戋也试图求饶,“哥哥,别这么逼我。你知道那只是月姬的一句玩笑,我和晋惕早就……”

    他不耐烦挥手打断:“别废话。这屋没有再滚去那屋找。”

    声寒如冰,态度坚决,非要寻根究底不可。

    戋戋心中的恐惧愈盛。

    磨磨蹭蹭到耳房,在下人用的更衣柜后面连续打开三层小抽屉,那把翠绿的惕戋笛才浮出水面。戋戋悲哀,这把玉笛肯定是保不住了,晋惕怎么想倒无所谓,白瞎一把好笛。

    她捧在手里,极不情愿地交给沈舟颐。沈舟颐白眼翻得老高,道:“敲碎了。”

    戋戋咬牙想往坚硬的地面砸去,可正如亲手毁掉一件好物,谁都会下不去手一样,更别提这只笛子还承载过去的无数回忆,意义非凡。

    若是强迫他砸去他和月姬之间的心爱之物,他会依命而行吗?

    戋戋颓然放下手臂,拽着他的衣襟恳求道:“哥哥!求求你,这是只支普通的笛子,求求你别那么咄咄逼人!”

    “你舍不得啊。”

    他讥诮出声,捏起她的下颌,“贺若冰,你身子在我这儿,心终究还是在晋惕那儿是吧?你想着魏王府的高枝,嫁给我是不是很委屈你?”

    戋戋被他束缚得死死,几乎说不出话来,喉咙只能模糊地吐出“不是”“不是”。沈舟颐被她手中笛子上明晃晃的惕戋两字刺痛心灵,压下脾气,耐心哄道:“来,戋戋,咱们把它敲碎,以后再不认识什么晋惕了。你若喜欢,我们的名字也可以刻个笛子。”

    戋戋执意摇头,失足跌倒在地面,手中紧攥着笛子不放。沈舟颐朝她伸手,她满心抵触地后退。沈舟颐耐心耗尽,跨步上前将她搂住,同时轻飘飘地就从她手中取得了惕戋笛,抛给外面的杨钢。

    杨钢那武夫力气最大,铁鞋两脚跺下去,笛子咔嚓嚓碎成无数碎片。

    戋戋惨烈哀嚎,哭得像临死的鹿,不知道的还以为沈舟颐要宰了她。她欲上前阻止,可肩膀被沈舟颐禁锢着,饶是左右扭动又怎能脱离得了那男人半分。

    路过的下人看见他们夫妻俩这般场面,大气也不敢出,纷纷避让。

    戋戋被沈舟颐架到闺房,她流着狂乱的泪,双手不住乱锤乱打沈舟颐,谩骂不休。

    “你哭什么,该哭的是我吧,”他伏在她耳边,亦怒气未消,“你成天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,想想都要把人气死。不长心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说着顺手给她来两针,分别钉在她昏睡穴和百会穴上,下手的力道不轻不重,是辅助人睡眠的。戋戋顿时眼倦神乏,歇斯底里的感情消褪了,眼皮沉沉坠下来。

    沈舟颐拿绢帕揾干她颊边泪痕,吻一吻她才离去。

    惕戋笛的碎屑被清扫干净,真正变成垃圾,丢到府外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因为碎笛之事,戋戋与沈舟颐冷战有好几日。大圣遗音被送到她房里,她碰也不碰;他每晚来看她,她理也不理。

    戋戋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理沈舟颐的,直到姚珠娘再次向她伸出贪婪的手。

    “你弟弟病得厉害,烧得都糊涂了,实在没钱看病。你若不想给钱也行,听说女婿是有名的医术圣手,我直接领你弟弟到沈家的永仁堂去。”

    戋戋漠然告诉姚珠娘,她也没钱。

    若姚珠娘敢把她不是贺家女的事抖落出去,也随便,大家要死一块死。

    姚珠娘听到这等硬话,也不禁畏惧。

    “你怎能没钱,拔下个钗子都能卖十几两。”

    姚珠娘嘀咕着,又道:“其实……阿甜你要没嫁人的话,娘亲本来想撮合你和你表弟的。他在临稽城里教书,为人老实,听说你是贺府的大小姐总想来见见你。”

    所谓的表弟,不过是一个想蹭贺家高枝的穷亲戚。

    戋戋死灰似的,“好啊,叫他来,有本事就把我娶走。”

    姚珠娘嗔道:“胡说,娘亲知道你都成婚了,不可能再有其他男人。”

    兜兜转转,还是回到要钱这一话头上。硬逼不成,姚珠娘只得打起亲情牌,“娘亲其实刚卖掉你就后悔了,这些年一直想你,要不干嘛收养个义女?就是想你想得两眼泪汪汪,才把那义女当成你疼的。你倒好,才跟你要一点点从手指缝儿漏出来的小钱,你就推三阻四,当真伤人心。”

    戋戋面无表情地听着姚珠娘唠叨,忽然瞥见不远处街衢上一马车的虚影,瞧着是沈家的马车。

    她眉心一刺,从发髻迅速拔下最后两只钗子,扔在地上:“赶紧拿去,离开。”

    姚珠娘喜笑颜开,弯腰捡起钗子连连叫好。她并不知道月姬也在贺府为妾,否则就不止勒索戋戋一人了。

    戋戋缩回半步欲掩好侧门,姚珠娘却喋喋不休说表弟教书如何好,人品相貌如何好。戋戋不胜其烦,低吼姚珠娘两句,才把斯人呵走。

    此时,沈家的马车已到极近极近的位置。

    沈舟颐弯腰下车,正瞥见姚珠娘匆匆离去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歪歪头,不动声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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