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占春魁 第9节

    他如今刚登机,经历与丰王十年储位之争,北齐朝政内耗严重,外有戎狄虎视眈眈。

    风平浪静之下,是暗流涌动。朝中蛀虫,丰王遗党,他不是不想动,而是腹背受敌暂且动不得!

    “母后的意思是…不破不立?” 年轻的帝王薄唇轻启,锋芒毕露。

    “骠骑将军府,一如当年明家。为皇上,为北齐,再所不惜。” 是情谊,也是交易,刘氏甘愿为帝王马前卒,换得家业鼎盛。

    “皇上、主子,明家姑娘在外求见。” 琼芝姑姑适时入内,禀报道。

    “哀家老了,能辅佐皇上的日子有限。” 太后颔首。复又看向皇上,晓之以理过后,动之以情温声道:“高处不胜寒…哀家不忍钰儿作孤家寡人。”

    在门外候着的梁济,殷勤上前将门帘子掀开,侧身让与明丹姝入内。

    “民女给皇上、太后请安。” 她略施粉黛遮住了面上的红印儿,容颜娟好。

    乌黑的头发挽成作垂鬟分肖髻,只簪着一支垂着流苏的珠花,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曳曳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,来,坐到哀家身边来。” 太后将人拉到她身边的小椅上坐下,又示意琼芝姑姑添了双碗筷。

    端详着明丹姝满眼都是喜欢,亲手添了一样鸳鸯卷到她碟里。“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零嘴糕点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姨母。”

    “这没有外人,松快些。” 太后瞥了眼在旁的一言不发用膳的祁钰,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。抑或,兼而有之?

    搭眼瞧见明丹姝腕间挂着的翡翠玉镯,便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。一双纤手皓肤如玉,映着绿波,便如春日绿堤旁的柳枝。

    感念道:“河阳产美玉,当年我入宫时,你外祖家也曾送了一支同样的到进来,希望我与你母亲姐妹二人在京中相互扶持。”

    “瞧我,又说这些徒惹你伤怀。” 太后拿起帕子替她拭去面上星星点点的泪痕,“皇上与哀家提及来日的打算,也想听听你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明丹姝闻言,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…眉目秀澈似秋水,微蹙露愁绪,静静等着太后下文。

    “皇上的意思,欲让哀家出面收你做义女,封作县主,以免你再于市井中漂泊。”

    太后只当作前言从未说过,只按照前面皇上提及的打算说与明丹姝道:“再选一户殷实的清流门第为正室,日后,若继臻出息,也好相互帮衬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沉冤未雪,丹姝不敢出嫁。” 明丹姝虽不知为何太后到底是当真改了让她入后宫的主意,还是又生出什么旁的变故。

    余光打量皇上神色,只得小心回话道:“这些年在百戏班,我亦攒下了些许体己,足够养活自己。何况乐女身份卑贱,亦不敢累及太后声名。”

    “儿子前朝还有事,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。” 太后言犹在耳,祁钰明知其言有理,仍是下意识想让明丹姝避免牵扯进朝政漩涡。

    却又不知为何,方才听她拒绝竟猛地松了一口气,思绪纷乱间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 太后知道,但凡事涉明家,皇上总是三分犹豫七分小心。并未穷追不舍,只道:“哀家累了,丹姝,你随皇上同去吧。”

    明丹姝只是低眉敛目跟在他身后步余远,不亲近逢迎,亦不疏拒告退。拿捏着尺寸,便如同片嫩叶,不轻不重地落在人手心里,痒痒的。

    “臣妾给皇上请安。” 刚走出寿康宫,迎面便碰上了盛装前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后。

    似懵然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,亦未过问皇上伤情。见到他身后同行的明丹姝,佯作惊异道:“丹姝妹妹…你怎么…”

    “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。” 明丹姝屈膝,称呼礼数分毫不错。

    “母后正歇着,皇后明日再到寿康宫请安吧。”

    “丹姝妹妹既在宫里,臣妾理当替她安排个合适的去处。” 皇后见他要带走明丹姝,及时出言相拦。

    “皇上前朝事忙,臣妾先带着她回长乐宫坐坐。” 担着皇后的身份仪态,合情合理,让人推拒不得。

    第10章 归巢

    冬日里,正是农歇的时候,家家户户清闲得很,攒了一秋的银子全指着这时候消遣。

    京都最热闹的百戏班门口儿,人声鼎沸,旧角儿拨云不知何故,已有些日子未曾露面。大伙儿乘兴而来,却吃了闭门羹,吵吵嚷嚷,更有甚者一掷千金,请拨云姑娘出山。

    百戏班无法,只好紧推新角儿粉墨登场,红粉佳人开锣第一出戏便热热闹闹唱起来《千金记·棒打薄情郎》,好听是好听,人物模样儿也周全。

    只是,看惯了天仙下凡,票友们总觉得新角儿少了拨云身上的一股劲儿。

    “什么劲?” 新来的看客不明就里,只是觉得未能一见拨云姑娘风采,甚是可惜。

    “就是吧…您瞧台上的新角儿,演千金演得好…” 老主顾眯缝着眼,手里敲着茶碗盖儿,比比画画品味道:“可拨云姑娘,她往那台上一亮相儿,那气度,身段儿,就是真千金!”

    二人说着,便听一身着宽衣长衫的白面书生,醉饮踉踉跄跄,吟道:“秋水芙蓉国色娇,春花不与百香消。花开不问谁家女,只与相思寄碧霄。”

    轻浮疏狂,脱口成诗。

    “得!又疯一个!” 二人见怪不怪,玩味打趣着。

    这头敲锣打鼓,人声鼎沸,只一巷之隔的骠骑将军府俨然遗世独立般,闹中观世于微,却不染尘埃。

    有意无意的,宫里的一些消息,是人尽皆知的秘密。

    日头不及天中,皇上受伤的事儿,便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京中各处高门大院里。

    可谁也没料到,最先坐不住的,竟然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——工部。

    吏部多人,户部得钱,礼部有体面,兵部掌刀锋,刑部握实权。只有工部,出人出力出差,干得净是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使。

    遇事首当其冲的,便是工部尚书张昭(字叔纳)。这不,寒冬冷月里等在骠骑将军府门口,心里叫苦不迭。

    先帝两位皇子夺嫡,牵连着他们这些老臣跟着担惊受怕,好不容易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一口气还未喘匀,新皇勤政,登基数月来,早朝一天不歇。他一把年纪,也只能陪着。

    今儿可算逮着一天休沐,宫里却急三火四传旨让他入宫。

    “叔纳兄久等!” 心里正打着鼓,便见骠骑将军府的厚门拉开,太后兄长——刘青将军身着绯色朝服,龙行虎步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无妨,无妨。” 二人皆是从二品的官位,张昭也拱手回礼,七上八下凑近问道:“刘兄可知,皇上召你我入宫是为何故啊?”

    这时下,南边没水患,西边没旱灾,戎狄进了冬最近也消停着,河阳赈灾奏报他也递了上去…

    张昭搁心里桩桩件件盘算着,还能是什么事,能同时动用工部与骠骑将军府?

   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新帝啊…冷眼瞧着年轻,可这心思,深着呢!

    “为官三十余载,怎得如今胆子倒小了起来。” 刘青似乎心里有谱,旁支左引,不落正题。

    “并非我胆子小,实在是电照风行,不得不居安思危。” 新皇登基,革旧扶新是常例,说难听点就是秋后算账,排除异己。

    可当今皇上,却放着从前夺储时,明面上追随丰王,与他分庭抗礼的朝臣不动,反倒大张旗鼓地替明家翻案…这是要将水搅浑,一网打尽啊!

    就算他当年并未牵涉其中,可如今翻起案来,怎么翻,翻不翻得白,又会翻出多少新浪来,人心惶惶。

    说话间,马车便到了宫城,偶遇刑部尚书赵瞿自宫门而出。

    “皇上也召了赵兄议事?” 张昭见赵瞿近日来消瘦许多,竟生出物伤其类之感。

    当年明章之案,便是赵瞿奉皇命主理的,这倒霉蛋儿…

    “皇上过问明太傅一案,我来将旧时案卷呈上。” 赵瞿倒还算是磊落,心里纳罕这朝中出了名低调的二位怎得今日凑在一处,却未多言发问:“二位请吧。”

    “臣,刘青、张昭,见过皇上。” 御书房里,二人余光端详上首,见其神色如常便知伤势并无大碍,心下也是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皇上,” 二人受赐坐还未落定,便见梁济神色匆匆入内。“奴才有要紧事禀报。”

    “说吧…” 皇上手执朱批,不辩喜怒。

    二人垂头努力降低存在感,眼观鼻鼻观心…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,哪里看不出皇上这是故意让梁济说给他二人听的。

    “内侍省来报,昨夜教坊司起火,殃及丰王圈禁的咸安宫…今早,宫人挖出一具焦尸,从衣着佩环可辨,确认是丰王无误。” 梁济提着一口气将话说完,见皇上挥手,脚底抹油退下。

    张昭微微侧目,不动声色与刘青对视…这不是天方夜谭么,咸安宫离教坊司可远着呢,那得是多大的火,能烧到丰王身上。

    联想历代夺嫡败了的亲王皇子下场,丰王…好歹没遭罪。

    “张卿,” 皇上仍是专注于案头,平心静气问道:“河阳赈灾一事如何?”

    河阳的闹的是饥荒,本不属工部管辖。

    只是早前,工部奉命开春在河阳府境内兴修水利,从源头解决旱灾。为了与当地官员交涉流利,这才由工部越职处理,户部只起供给配合之责。

    张昭心里奇怪,这事进展三日前他便呈与皇上了…怎么,今日又重新过问起来?

    心里过了一遍赈灾细则,未觉有异,照旧回话道:“灾粮已于数日前,由各州府分派押运至河阳府,灾银亦下放至河阳太守府。”

    “做得不错。” 皇上这语气,怎么听也不像是赞许。

    “粮食已于近日发放至灾民手中,请皇上放…”

    心字还未脱口,便被一旁的刘青打断。听他道:“臣以为,河阳灾情严重,未免耽误来年春耕,请皇上另行加派悉知当地农务之人,协助太守赈灾。”

    张昭抬起袖子擦了擦汗,原来是这么个意思,料定刘青是在太后那得了口风…

    再听不懂他就是傻子!急忙附和道:“臣附议,灾…灾情虽有所缓和,可春耕在即,臣请皇上派河阳刘阁老相助赈灾。”

    刘氏的老家主刘阎,十九年前下野告老还乡,时任从一品观文殿大学士,如今年逾古稀,一把老骨头还能顶什么事。

    无非是这些年河阳刘氏子孙无人入闱,皇上如今想重新启用,寻个名目罢了。

    “既然两位爱卿皆有此意,便吩咐下去吧。” 祁钰这时才放下手中的朱批,“张卿即刻启程,前往河阳协从赈灾,同时着手水利工程。”

    “臣等遵旨。”

    二人退下后,梁济复入内提醒道:“皇上,宁妃娘娘还在外面候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,让她进来。” 祁钰思及明丹姝,忽又改口。

    “臣妾给皇上请安。” 宁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,不论对着谁,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。一身青色如意纹云袄,清丽大方,正如其个性。

    伴驾五年,无论风光失意,从来不曾有过拈酸吃醋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嘉阳如何?昨日可受了惊?” 祁钰问道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天家的公主,胆子大,今早竟与臣妾说笑觉得十分新奇呢!” 宁妃知道,皇上文韬武略精赞,自然希望子女不落下风。

    嘉阳虽只是个公主,可日后在婚事上,得宠的公主,和不得宠的公主,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瞧他正忙于朝政,也不急着说明来意,而是徐徐到人身边替其研墨。轻声慢语道:“臣妾昨日遇见遭奇事儿,不知该不该说。”

    “说说看。”

    “昨日皇上护着的那位美人儿…” 宁妃见他给了自己台阶,笑意更盛,眼神落在一圈一圈转着的墨碇上,若有所思:“似乎…臣妾未入宫时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百戏班的伶人,颇有名气,有人见过也是寻常。” 祁钰不动声色又推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