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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京春 第85节

    “崔恪?”

    谢韫怔忪片刻,复又将眸转向元承绎,那双美目里似乎闪着奇异的光色。

    “我少时同崔恪两情相悦。”她目中满是怀恋之色,满意地看着元承绎变了面色。

    其实那当真算是两情相悦吗,未必。

    谢韫自幼寄居府上,旁人称呼她都唤一声英国公府的表姑娘,她也素来以为姨母的意思是要她嫁给崔氏兄弟中的一人。

    崔恪容貌更胜一筹,且勤学善断,端方雅致;并不似崔慎一般,笑意从不落面,却总是阴恻恻的,被他望一眼好像被毒蛇窥伺。

    她以为自己能选,也以为自己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,于是她选了崔恪。

    “彼时我的姨母嫌我出身太低,怕我配不上她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幸好,她才说了我配不上崔恪,你不就巴巴地来求娶我了吗。”

    她正用这般锥心的话语来极力侮辱和践踏元承绎的真心。

    原来谢韫不是非元承绎不可,原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刻里,她也曾同另一个男子情投意合。

    果然见他眸中怒意更甚,却又多了一丝痛意。

    “你喜欢崔恪?”

    情之一字当真磨人,连素来骄傲的君王也会忍不住问出这等小儿女的痴缠一问。

    “崔少卿模样俊俏,性子端方,文武双全,对妻子也好。他不值得喜欢吗?”

    元承绎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满腔郁气窒住。

    可谢韫看出了他的怒意:

    “元承绎,崔恪与此事无涉,他们夫妇都对你的皇子有恩,你莫要将气撒到崔恪身上。别让我看不起你。”

    元承绎耳边不停回响着她的话语。

    几乎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幻境,眼前这冷艳的女子并不是谢韫,只是披了一张同谢韫相似的画皮来蒙骗刺痛他。

    “除了崔慎,”谢韫目中的悔意越重,长叹一气道,“你还该抓一个谢襄,我的族弟。”

    “万寿宴上,晋阳中药之事,也是我的算计。”

    元承绎攥紧了掌。

    谢韫话中流露出浓厚的嘲讽之意,对自己:

    “我那时以为,晋阳终究是女子,也终究会嫁人,我若想拉拢她,便要让她嫁给我的身边人,同我牢牢绑在一处,用婚姻将她困住。”

    这选定的人便是谢襄,同裴时行是同年入仕,只是不比裴时行的慧悟若神,谢襄只是堪堪入了三甲末流,同进士出身而已。

    谢韫终究是对元承晚有情有愧,哪怕是算计她,也是细细挑定。

    谢襄生的好,有功名在身,她宣见过几回,看起来是个极老实的男子,懂得容让,想必配晋阳那等张扬的性子亦是合适。

    她还特意交代过崔慎和谢襄,戏不必做到实处,勿要让晋阳当真在宴会上失了清白。

    可她当真是愚蠢。

    若真是老实,又怎会愿意同他们同流合污呢?

    况且以晋阳的心性,又怎么需要她的算计,又怎么是能够用婚姻捆住的呢?

    “元承绎,这都是我做下的恶,陛下,你竟一桩一件都没能发觉吗?”

    她素来是温柔的,但这温柔来源于她的气质和打扮,若当真要论,谢韫修眉俊眼,连眼角都是锐长的。

    她此刻毫不掩饰对元承绎的恶意,面上笑容讽刺,其实很有些凌厉的气势。

    也将每个字都针扎一般刺到元承绎心上。

    “谢韫!你莫要意气用事,莫要激怒朕。”

    元承绎仍在死死克制着自己的怒意,他还是想给他们留一个机缘,至少不要像昨夜一样,她挣扎在生死线上,或许一个眨眼便被夺去性命。

    而他只能抱着孩子,无措地望着她雪白的容颜。

    死气沉沉,毫无生机。

    “元承绎,”谢韫这下倒是实打实的惊讶,甚至流露出更多的鄙弃之意,“我伤了你的妹妹,你竟还能原谅我?呵。”

    她在笑他的薄情冷漠。

    “谢韫,你说的一切,朕会去查。但你不必再故意激怒朕。”

    他其实很想对着谢韫说出些更加恶劣的控诉,只是对着她此刻的模样,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的皇儿怎么办,你有没有想过他,你当真不要他了吗?”

    谢韫仍是不为所动,不怒不怨,亦不在意:

    “我连自己都顾不好,怎么去顾他呢?他自生下来的那一刻,就已然与我再无关联。”

    “若当真因为我不顾他,你也冷待他,那你也该问问自己,究竟配不配为人父。”

    其实这一切说来不都是虚妄吗?

    她从前苦苦哀求一个孩子而不可得,不肯相信凭借自己也能过好这一生,却要如藤萝一般去依附于人,妄图自所谓的娘家人那处得到支持。

    想来她很早前便不敢相信元承绎,生怕他另拥美人在怀,自己孤零零无子,失宠被冷落。

    也因了这才被崔慎蛊惑,与他同流合污。

    可是利益会背叛她,爱情也会,从前说过的山盟海誓转头便成空,什么都会背叛她,唯有她自己不会。

    坦诚过这一切之后,谢韫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    好似此生此世,从来没能如此刻一般,真正将谢韫的人生从旁人股掌之中抢回来,握在自己手里。

    “你肯听信旁人,却不肯信朕?”

    元承绎也大概知晓她愿助崔慎夺得世子之位的缘由,心头憋屈又愤懑,但更多的却是费解。

    “信你?

    “我自幼无父无母,是姨母教养我成人,可她嫌弃我卑微;后来被崔慎背叛,被你背叛。多谢你们,让我知晓相信二字多么可笑。”

    可明明是有人信她爱她的。

    谢韫对谁都可以有底气,却唯独负了两个真心待她的女子。

    老天的安排,当真是无比荒唐。

    她将泪意阖入眼眸:

    “要杀要剐任君处置,元承绎,我对你无愧,你不必作出一副受伤的姿态。”

    元承绎自己也是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,一步步踩着血登上皇位的,可这小半生,他受到的冲击都没有今夜来的震撼。

    “好,谢韫,如你所愿。”

    他亦是红着眼,却沉沉笑道。

    天正八年元日,元后谢氏诞皇长子湛于千秋宫正殿,谢后血崩不治,当日薨。

    天下大丧,缟素以悼谢后。

    亦是在同一日,宫中的明月阁被君王秘密遣了众多兵士把守,宫门长闭,不得出入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
    帝后剧情差不多了,之后还有一篇番外。下一章开始写男女主剧情

    第49章 陇上(主角)

    时值深冬, 上京城内外入目皆是一片肃杀,云头低暗,苍山负雪

    见此惨淡景象, 元承晚心头的惴惴都不禁被放大了数倍。

    她回府时搂了阿隐,小姑娘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年节, 傅姆为她套了一身锦衣鲜红, 衬的她唇红肤白,好似年画上胖嘟嘟的抱鲤娃娃。

    小人儿对满城山呼的爆竹焰火万分好奇,一整夜都不愿睡去,兴奋地搂着娘亲脖颈,呜哇倾诉。

    小童子不知大人忧愁, 长公主贴了贴女儿面颊, 强自按下满心酸涩,收整行装上路。

    这一走便走了四日。

    她原先是随众卫和武婢一同策马, 在砭骨风雪中颠簸数日, 腿侧肌肤都被磨破,这日迫不得已地换到了马车上。

    “颂青, ”元承晚被这厚暗的天幕扰的心烦意乱, 索性撩起帘幕, 扬声唤了武婢, “本宫休息够了, 将我的马儿牵来。”

    她终究无法忍受坐在马车中悠悠荡荡的速度,在途中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摧心。

    不过片刻,一身轻裘的女郎重又握辔跨上宝骏, 长公主亲昵地伏腰抚了抚马儿, 口中低语:

    “追云, 我的好马儿, 你再跑快些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你再快些载我去远方,我的郎君还不知生死,前途茫茫,我总归要去到他的身边。

    追云“咴咴”两声,柔顺地垂首,好似在回应主人。

    雪蹄踏过满地碎叶枯枝,踏过沿途雪色,披过星月日晖,终于在第五日清晨,带着奔波一路的长公主到了陇上。

    铁衣执槊的城门郎查验过诸人身份,传呼通报,那声音呼响在凛凛朔风,空然回荡,倒好似边凉之境的孤鸿哀鸣。

    一行人策马入城,身形似流星羽箭,不多时便消失在凉州城的黎明晓月中。

    直到入了官驿,元承晚方才下马。

    官驿道旁,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,披了一身大氅,落满身月色,萧疏若青竹,正含笑望着她。

    她这几日吃了许多苦,连日都在马上度过,忽然下了地,两条腿都似棉花般的软下去,踩不清虚实。

    长公主扶着身旁武婢的胳膊缓了缓,可没过两息,便又跌跌撞撞地迎上前去。

    而后止步在那人身前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立在裴时行面前,端详片刻。

    而后几乎是一反常态地攀上男人健实的臂膀,娇滴滴拖长了音调,呼喊了一句:“夫君。”

    被她攀住的人“嗯”了一声,身形微僵,连手下的肌肉也开始发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