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 光景
3 光景
回到小区的时候,已经是晚上7点,万家灯火,光影重重,她安静地走在路上,形如鬼魅。走出电梯,一抬眼便看到他,一身考究合身的黑色西装,领带深蓝色的,已经被随意地扯开,背靠在她家门前墙上,像等了很久的样子。 穆柔一愣,有些惊讶,不知他从哪里得知她新租房子的地址,但这个问题她没问,只是说,你来干什么? 他已经不知听到电梯门开开合合多少次了,只是每次都没有她的身影。隔了些距离,但不妨碍他的视线。她一身黑裙,未遮住的两块膝盖红肿一片,甚至还破皮,能看到轻微的血丝,但这些远不及她脸上的神色,更令他担忧。发丝被盘起但已经散乱,看得出她应该站在室外被风吹了很久。一双眼睛红肿,脸颊也是通红一片。她哭了,哭过很久,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割。 此刻,她站在灯火通明之处,越发显得楚楚可怜,柔弱无依。 沐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一抽抽的发疼,走上前,伸手想揽住她。却被她避开,我今天有点累,不方便招待。 沐风双手在半空僵住,听见她按密码锁的声音,门打开了,他转身,注视着,等待着。可惜,他的期望落空了。 穆柔说完便真的不理他,在快要关上门那一刻,听见门外那个男人,声音有些急,有些大,好似深怕她听不到,无论多久,我都会等。像今天一样。 像宣誓一样的深情告白,却在她心里泛不起丝毫涟漪。不是那个人,那么谁说的,说的什么都无所谓。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,加上白天哭了许久,让她脑袋有些发沉。幸好,屋内配好了基本的家具,让她省去很多功夫,只匆匆洗了个澡,连行礼也不收拾,便上床睡觉。 这个觉睡得不安稳,一时觉得发冷,一时又觉得发热,浑身乏累无力,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窗帘未拉上,月光的清辉在幽深的色调中撒进来,一室寂静,让她又有想哭的冲动。 身体上的折磨与心里面的孤寂在一瞬间轰然而至,教她难以承受。 她抬起手,看到青紫脉搏的横纵交叉上有一道丑陋的增生,横贯半个手腕,增生的疤痕泛红,与其他白皙的皮肤迥然不同,隔远看,像一条周身通红的蚯蚓。她轻轻磨挲着,感受到轻微的凸起,回味着那次濒临死亡的快意。 什么会让一个人认为活在这个世界是一种痛苦?是所爱的,通通失去。而让她继续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的,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光景。而在那片光景里,离不开那个人。 她艰难地爬起来,踏上地面那一刻,有种似漂浮在云端的不真切感。凌晨三点的江城,像个安静寡言的女人,寡淡的神情,端庄的身姿,像深山林中的一池潭水。 医院的白炽灯很耀眼,让刚从暗色中走出的她不适地眯了眯眼。凌晨的江北医院很安静,只有窸窸嗦嗦的走动声音,还有小声地交谈声。她慢慢地走向急诊,挂了号,来的人不多,很快就轮到她,帮她插针的护士,动作干净利落,但眼下的青黑色浓重,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纹丝不动,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善的样子。 嗡嗡嗡手机不断震动,锲而不舍下终于将穆柔唤醒。身子还有些发软,但精神比昨夜好了很多,手机屏幕上沐风二字,让她轻微地蹙眉。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接。一伸手摸上额头,已经退烧了。昨夜在医院挂了两个小时点滴,回到家,一觉睡到下午2点。 手机还在震动,她终于还是点开绿色的圈,话还没出口,那边的人一顿抢白,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?没事吧?男人语气焦急又小心。 穆柔拿开了些,打开通话记录,果然已有未接来电64个,都是同一个人,有昨天的也有今天的。她有些触动,语气放柔,刚才一直在睡觉,没听见。有事吗? 听见她平静的回答,那边也安静了下来,好似松了口气,没事就好。 一时间双方陷入沉默,穆柔想了想,还是说了,昨天很抱歉,我出门没带手机,不知道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我。还对你······ 那边的人好像不在意,没事,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。昨天你如果再不回来,我都快要报警了。他笑称。 她的心绪一下被其中一个字眼吸引过去。像这许多年来一样,她总是很容易对警察、报警、监狱这些字眼很敏感。心下微涩,只敷衍几声,匆忙挂了电话。 穆柔起身,身上粘腻的感觉让她只想快速洗个澡,出于某种期待,她洗了很长时间,裹了浴巾,打开行李箱,底下一套浅蓝色的格子长裙整齐地压在下面,看起来有些过时。她拿出来,怔怔地又看了许久,最后,轻轻笑了起来。 她的眉毛天生长的浓密纤长,配上狭长的眼型,一笑起来,总有一股祸水的味道,美丽但妖艳。 她换上手中的裙子,耐心地吹干长发,最后再审慎地画了一个淡妆,力求看上去年轻而有朝气。她的动作慢吞吞地,又很轻柔,细致又谨慎,像在进行某种仪式。 最后,她选了一只淡粉色的口红,看着镜中的自己,满意极了。黑色的长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,脸颊白皙中透着粉色,身上淡蓝色的长裙,这让她看起来像民国时期知书达礼又素雅端庄的官家小姐。